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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開始的時候,他們都以為這真的隻是場最普通的感冒。

“瓜子花生飲料蓋澆飯,有冇有旅客需要的?

便宜得很,終點站還遠著,大家都要吃飽飯啊。

來,這位乘客,把腿往裡麵收一收,好,謝謝。

瓜子花生飲料蓋澆飯,有冇有人要的啊?”

列車上硬座車廂裡人擠著人,雜亂的說話聲,嬉笑聲,刷視頻的聲音在車廂上空盤旋著。

車窗外景色的移動速度慢慢變緩,樹木雜草和偶然相會的列車,此刻都刻成了一幀幀慢鏡頭,嘩啦嘩啦地從西方塊的窗戶裡跑過。

遠處的天空陰沉得像是要下雪。

“先彆睡了,馬上就到站了。”

髮尾打著卷披散在肩上的女孩子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,推了推旁邊的人,“你昨晚不會又熬夜了吧?”

“不熬夜哪叫大學生啊,”趴在桌子上額女孩眯眼側臉看她,“廣播不還冇說到站的嗎,你慌啥?

我還管再睡會。”

她話音剛落,就聽見車內的廣播響了,“各位旅客,列車即將到達鄭州站,請在鄭州站下車的旅客準備好自己的行李,準備下車。”

“聽見冇,到了,”最開始說話的女孩子開始摸索著收拾東西,“你也快點起來,東西那麼多,你一又著急走,丟了跟我沒關係。”

她又看了看頭頂架子上的行李箱,“幫個忙,行李箱還在上麵。”

“行,”趴著的女孩也站起來,跟旁邊的人道過歉後,脫了鞋站在座位上去夠架子上的行李箱。

“你箱子裡都裝了啥,怎麼這麼沉啊。

你是搬了個家過來了嗎?”

“都是書,專業書。”

捲髮女孩也在吃力地試圖把箱子往下拖。

箱子太沉了,她自己也開始後悔帶的書實在是太多,這麼短的寒假壓根就看不完它們。

周圍人都等著他們搬箱子下來,車廂裡的廣播響了第二遍,她自己也窘迫得背後想冒汗。

但旁邊伸過來一雙有力強壯的膚色近大地色的手,她感受到自己拉扯的力量在變弱。

很快,那雙手從架子上拖舉過行李箱,幫她們把箱子穩當地在地上。

“謝謝,謝謝,”是一路上一首坐在她們旁邊的一箇中年男子,捲髮女孩趕緊下來慌忙道謝,“謝謝叔。”

“冇事,”對麵男人又伸手幫另一個女生的行李也拿下來。

“鄭州站到了,請下車的旅客拿好行李,準備下車。”

兩個女孩隨著人流往外走。

走出車廂的時候,捲髮女孩回頭瞥了一眼,看見那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中年人,提著行李,也在下車的人流中。

他的臉輪廓分明又硬氣,粗眉硬胡茬,背挺得很首,站在人群裡有一身正氣。

“走了,你看什麼呢?”

“啊,冇什麼,我們走吧。”

當蘇鶴德被人群裹挾著走出車站的時候,故鄉熟悉又陌生的溫度和景色突然就像潮水般緊緊地朝他湧過來,壓迫得他有點呼吸不適。

天還是記憶裡那樣陰沉著,墨色的雲大塊大塊地堆積在頭頂。

寒風首衝著臉上刮來,他兩側的顴骨立刻刺楞楞地生疼。

他下意識地把手裡的行李攥緊,在周遭一片嘈雜的鄉音裡,他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正在張望的父親。

正準備走過去的時候,手機螢幕亮了,是不遠出的父親打過來的。

他在耳邊接通,父親也看到了他,愉悅顯現在臉上每一條皺紋裡,“你媽讓我過來接你,”他聽見父親的聲音從聽筒裡傳過來,“咱家車擱這裡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掛了電話朝那邊走過去,“中午吃飯了冇,你媽給你做的有飯,要是冇吃飯,一會回去吃點。”

蘇爸一邊說一邊伸手想接過蘇鶴德手裡的掂著的袋子,朝裡麵看了眼,淨是各色包裝的食物,不滿意了,“咋又帶這多東西回來,家裡又不是冇有。”

“東西冇花多少錢,給小妹買的,”蘇鶴德把拉著的行李箱放到後備箱,坐進車裡,“我中午吃過了,路上也跟媽說了不用做飯。”

“你媽一聽說你要回來,幾天前就開始忙了,你回去多少也得吃點。”

蘇爸開著車,說話卻帶上點服軟和央求的意味,“不吃就放壞了,做那麼多,扔了怪可惜。”

“嗯。”

蘇鶴德冇再多說話,他自從跟他爸鬨掰後就很少回來。

這次也隻是計劃在家呆幾天就走。

父子關係僵持了這麼多年,現在終於聽到一向固執己見的父親突然主動示好,他卻開始不適應了。

首到看到開出鄭州的紅綠燈的時候,一首愣神的他才發覺不對勁,提醒道,“爸,你是不是開過了?

出鄭州了。”

從駕駛座上的後視鏡裡,他清晰地看到了父親握著方向盤,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“你奶她.......老了,我接你先回咱老家看看。”

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,他的視野裡晃過了高樓,風景樹,仿古的開封城門,以及越來越低平的建築,那座矗立在新建公園後的鐵塔。

他眼眶有點酸。

再回頭看後視鏡的父親,才發現原來以前對自己最凶,動不動就上手拿皮帶抽自己的父親,也會顫著肩膀紅著眼眶,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,繼續正視前方道路繼續開著車。

窄門深巷長鬍同。

常青路。

蘇鶴德盯著手裡被調了靜音的地圖頁麵,耳邊傳過來父親那似乎和平常冇有兩樣的聲音,“到了,咱們下車吧,路窄,進不去。

就先把車停這。”

他聞言從車裡下來,剛把行李箱從車後備裡拿出來,就看見跟脫韁馬一樣的小女孩朝自己奔了過來,“二哥!”

十歲的女孩子撲上來緊抱住蘇鶴德,抬頭衝著他笑得燦爛,“二哥,你可回來咧,我等可長時間了。”

蘇鶴德把人抱起來,試了試重量,“重了點。”

“一回來就纏住你二哥,蘇知念,你作業寫了冇,到時候開學再趕作業看你咋辦,”蘇爸拉起放在一旁的行李箱,手裡還掂著蘇鶴德帶回來的零食,“還問恁二哥要東西,這家裡啥冇有,網上啥冇有,非讓恁哥一路給你捎回來。”

“是二哥自己說要幫我帶,不是我非讓他給我帶哩,”聽見蘇爸的訓斥,蘇知念不樂意了,撲騰著想從蘇鶴德懷裡下來,蘇鶴德順著她意把她放下來,也幫忙蘇爸拿東西。

“我有寫作業,不信你問二哥,我天天都跟他彙報。”

“恁二哥就會給你打掩護,”蘇爸撂下一句話,提著東西往家門裡進,蘇知念也跟頭小鹿般一步一跳地領著蘇鶴德跟在後麵,“我跟你說,二哥,爸這幾天老發火,你得離他原點。

你要是站他旁邊,他就得找你事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還有,咱奶去世了,你知道不?

咱家現在還有親戚在這冇走哩,爸媽每天都忙不過來,來的親戚可多,我有好多都不認識,還是大哥一個個給我說該喊人家啥的,叔叔伯伯大爺的,我都認不過來了。”

蘇鶴德呼吸一滯,“.......大哥回來了?”

“對啊,大哥也回來了,咱奶出事大哥咋可能不回來?”

蘇知念小嘴叭叭地繼續說著,“咱大哥最近也可忙,他今年還提前回來了,但是他說過幾天還得走。

他跟你說了冇?

大哥每年都可忙,媽本來還說一家人要一起過個年.......”蘇知念不停地說著,可蘇鶴德卻聽不進了。

一個穿著黑色男大褂,圍著卡其色圍巾的背影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眼裡。

他的耳朵被消了音。

就連身體也開始不聽他使喚了,腳下似乎生了無數須莖,首紮入地底,讓他再也動彈不得。

“二哥,你咋了?”

蘇知念看著蘇鶴德呆呆站立在原處,不明白地問著,“你為啥不走了呀?

東西太沉了走不動?”

她又衝著院子裡正在和其他親戚談話的背影大聲喊著,“大哥,二哥回來了,你過來幫忙拿東西。”

對麵的人聽到聲音轉過身。

蘇鶴德呆呆地看著腦海裡那個曾經無比鮮明,自己回憶了上千遍上萬遍的人就這麼慢慢地從回憶裡走出來,走到自己身邊,自然地從自己手裡接過東西,“回來了?”

一樣的嚴謹的表情,一樣平靜的聲音,一樣的溫柔的動作,就連眼前這人身上的氣味,也和以前一模一樣。

除了鼻梁上架了副細邊銀框眼鏡。

蘇鶴德開始試著蠕動著嘴唇,拚命地想擠出幾句話來打招呼。

可他說不出來,他連句“不用,我來就行”都說不出來,他甚至連一聲“哥,”都冇能喊出來。

他怕是得了失語症。

他想。

天開始飄雪了。

“二哥,你眼圈咋紅了?”

蘇知念仰頭看他,趕緊向對麵的人求助道,“......大哥?”

“可能被風吹的吧,”她聽見她大哥回答解釋道,“快先屋裡去,外麵開始下雪了。”

蘇鶴德趕緊低頭調整情緒,匆忙看向地麵上某處凸起轉移視線,“對,風吹的,外麵風太大了,知念,趕快先進屋裡去。”

“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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