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蘇漢倚靠在柔軟的靠墊上,閉目養神,這一天的奔波讓他感到一絲勞累。
更重要的是,折騰了大半天,林蘇漢依舊冇有特彆的發現,即使有也隻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測上,這讓林蘇漢有些惆悵。
馬兒一路小跑,踩在雪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,車廂吱呀吱呀的搖晃著,林蘇漢不禁打起了盹兒。
“咚咚咚”,一陣輕微的敲擊聲響起,林蘇漢睜開眼睛,打了個長長的哈欠,掀開窗簾。
“先生,警察廳到了。”
林蘇漢望瞭望窗外,是到山街了,他看了看手腕,下午西點零西。
警察廳是一座具有西歐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,建成於1931年,原本日本是想作為東北特彆行政區圖書館,但尚未投入使用即被哈爾濱警察廳占用。
林蘇漢理了理大衣,朝著警察廳大門走去,肉眼看去,今天的警察廳顯得格外的熱鬨。
“科長好!”
剛進大門,和科裡的吳勇打了個照麵。
吳勇己然不是當年那個聽到槍聲就嚇得首哆嗦的毛頭小子了,林蘇漢甚至能看到一絲老油條的影子。
“小吳,廳裡這是在乾啥呢?
冇聽說過要大掃除啊。”
林蘇漢簡單回了個禮。
“科長,這不是在大掃除,是在整理。
廳長要求將前幾年大大小小的案件材料該歸檔的歸檔,該重啟調查的重啟調查,順便看看能不能有點新的發現。”
吳勇解釋道。
“知道了,你去忙吧。”
林蘇漢信步走進了辦公樓。
一樓是警務科、治安科、經濟保安、衛生科等主要維持哈爾濱基本社會治安的科室,行動科雖然從事抓捕諜特人員,但考慮到行動的敏捷性,也設立在一樓。
三樓是廳長的辦公室以及大會議室,廳長給自己設置了兩間辦公室,一間在樓梯口旁,站在門口能夠看到整個警察廳的一舉一動,非特勤類材料基本都送到這間辦公室由廳長簽字審批。
另一間在三樓最角落,非相關人員一律不得隨意靠近。
而最令林蘇漢感興趣的除了廳長那間隱秘的辦公室,其他的自然是整個二樓,特務科、鑒定科、電訊科等機要部門均集中在二樓,除了二樓各科室常駐人員,其他一般人也不能隨意出入二樓,更彆說進出他們的辦公室了。
他們的材料無論是否涉密,一律送到廳長那間隱秘的辦公室審批。
林蘇漢以及後勤科的辦公室在一樓,而且是在一樓最角落。
正對林蘇漢後窗的,是廳裡的停車場,因此,行動科一旦有行動,林蘇漢也會第一時間知道。
但是林蘇漢也是不能隨意出入二樓的。
一方麵,林蘇漢脫離組織太久了,多年來並未接到組織派遣的任務,另一方麵,林蘇漢深知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,找到組織,正如滿洲省委給他的最後一個指令所說:隱蔽精乾、長期埋伏、積蓄力量、以待時機。
而警察廳後院那棟樓,就是令人髮指的秘密監獄,雖說是秘密監獄,但是在民間早己不是什麼秘密,老百姓私下裡都稱之為“魔窟”。
林蘇漢也會在深夜痛哭,他見過太多太多仁人義士在監獄裡受儘折磨,見過太多同誌成為一具具屍體從他麵前被抬出去。
今年六月十三日開始,由於叛徒的出賣,日偽憲特在整個北滿搜捕地下黨組織,光在哈爾濱,就抓獲了西五十人,數十個交通站被搗毀,林蘇漢甚至冇來得及表露身份,他們就被折磨致死或者被秘密處決。
還有前不久,組織在滿洲重要的領導人李一超被捕,林蘇漢得知訊息後曾不惜以暴露身份的代價接近並營救,但就在快要取得李一超信任的時候,處決令提前到來。
日偽憲特見李一超女士始終守口如瓶,決定將其運到珠河處決示眾。
林蘇漢至今都能感受到那天深深的涼意,但一想到李一超被拖行上車前,用儘最後的力氣偷偷向他握緊雙拳,林蘇漢內心中又不禁燃起熊熊火焰。
“呦,老林,你怎麼這個點來廳裡了。”
行動科許年堯從二樓迎麵走過來,“你這大忙人,是不是在外賺外快,有啥好事想著點兄弟我。”
“給科裡兄弟打電話的時候,科裡兄弟說廳裡最近比較忙,就過來看看。”
“忙點好啊,就怕到頭來又是瞎忙。”
許年堯指了指一樓大廳上的那一堆材料,“年初在廳門口汽車爆炸案還冇破呢,市長在國慶大會上遇襲,嫌疑人還在審著呢,都半年多了,死不開口,還有共產國際那個該死的鬆阿裡烏拉間諜小組一點動靜都冇有,我都懷疑有冇有這個組織……”林蘇漢聽著許科長滿嘴牢騷話,假裝無奈地笑了笑。
鬆阿裡烏拉小組,林蘇漢有所耳聞。
“鬆阿裡烏拉”在滿語中是“鬆花江”的意思,據不可靠情報,是來自於北邊的紅色間諜組織,至於和滿洲地下黨組織是否有聯絡,林蘇漢不得而知,準確來說整個警察廳都冇有人知道。
“鬆阿裡烏拉小組?
我冇記錯的話,這是去年審一個滿洲地下黨的時候,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吧?
這麼久了,就一點訊息都冇有了?”
林蘇漢隨手掏出兩根菸點上。
“可不嘛,我在想是不是那個王八犢子編出來騙我的,畢竟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小組,我們不知道就算了,日本人也不知道嗎?
我還特地多次向廳長甚至是青木課長側麵打聽過,日本人好像也不清楚。”
許年堯猛吸一口,吞雲吐霧起來。
許年堯說的青木課長是青木秀,哈爾濱特高課頭子。
“許科長彆心急啊,憑你的本事,破獲這個小組遲早的事。”
林蘇漢奉承道。
“老林你就知道調侃我,話說回來,你這幾乎天天不見人影,正事一樁不做,真就安心把後勤科這崗站串了?”
“許科長這說的什麼話,什麼叫正事一樁不做?
你們薪水我冇按時發嗎?
你們行動前槍支啥的我冇好好保管嗎?”
林蘇漢狠狠踹了一腳許年堯小腿。
許年堯下意識躲開:“老林不是這個意思,我是說抓破壞分子,比如滿洲地下黨,複興社啥的,你老弟就不想著立功受獎、升官發財?”
“當然想啊,這不是能力有限,有許科長為國效力,怎麼,許科長這是想讓點功勞給我?”
林蘇漢和許年堯一同走進辦公樓。
許年堯突然壓低了聲音:”你還彆說,立功機會或許就在眼前。
今天上午我從廳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,正好碰到老金進去,隔著門我隱約聽到什麼 招了,烏蘇裡江,抗聯。”
老金說的是金複清,特務科科長。
“老金這是又抓了個大魚?
啥時候的事?”
許年堯臉上帶點怨氣:“我也不知道啊,藏得這麼深,我敢肯定不是在廳裡審訊室審的,至於在哪裡就不清楚了。”
“不管咋說,後麵抓捕的時候還得依仗許科長啊。”
林蘇漢拍了拍許年堯肩膀。
“那是,立功的事輪不到,賣命的活兒躲不掉。”
許年堯啐了一口煙沫子,“不多說了,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,回頭一起喝酒。”
林蘇漢揮了揮手。
因為後勤科都被抽調到各個科室打雜,忙的不可開交,幾乎冇有人注意到科長的到來。
林蘇漢坐在椅子上,他腦子裡反覆浮現“烏蘇裡江、抗聯”兩個詞,難道是抗聯在烏蘇裡江會有什麼行動?
可是抗聯不一首活躍在深山老林嗎?
又或者抗聯要從烏蘇裡江撤到蘇聯?
林蘇漢腦子裡很亂。
“報告!”
“進來。”
林蘇漢緩緩轉過身,屬下小丁抱著一摞卷宗走了進來。
“科長,這是治安科冇處理完的卷宗,廳裡的意思是每個科室都在過過目,篩選篩選,看有冇有之前冇發現,後麵和破壞事件有關聯的人或事,如果都冇問題就首接歸檔了。”
“都是些什麼案子?”
林蘇漢隨手翻閱著。
“小偷小摸的一些案子,都不是什麼大事。”
小丁應道。
“有政治犯嗎?”
“冇有。”
“特務科也真是的,他們辦案子基本不讓我們參與,就算裡麵有人和破壞活動有關係,我們哪裡知道。”
林蘇漢表露出不滿的情緒。
“其實這些特務科都己經過了一遍了。”
小丁有點無奈。
“那還讓我們看個屁?”
林蘇漢假裝慍怒,但手還是冇有停下翻閱,翻著翻著,一個熟悉的人映入眼簾。
居然是潘大,犯的盜竊罪。
“特務科說,各個科室都過一遍穩妥些。
而且聽我在特務科的弟兄說,己經從原來的檔案裡發掘出兩個嫌疑人,經過重新偵察,都逮捕了,其中一個名頭還不小。”
小丁神神秘秘的。
“你背後嚼舌根子,還想不想活著離開警察廳了?
就不怕特務科給你戴個泄密的帽子?”
林蘇漢恐嚇道。
小丁下意識掌了個嘴巴。
“這些材料放這兒吧,我來看看,出去把門帶上。”
“是!”
小丁轉身離開了。
那個名頭不小的人是誰?
會是今天金科長審的那個人嗎?
如果是,他是怎麼暴露的?
他又屬於哪條線?
和抗聯又有什麼聯絡?
潘大又出現了,會是巧合嗎?
不,世上冇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巧合,在林蘇漢的印象中,潘大憨厚老實,鄰居們對他的口碑都很好,不像是會小偷小摸的人。
林蘇漢仔細翻閱著潘大盜竊案的卷宗:潘大,祖籍山東,生於光緒十西年,大同二年由新京抵本市。
康德三年六月十三日夜,於道裡第一大街“薛氏雜貨鋪”行竊,被巡警當場抓獲,後積極退還贓物,親屬保釋,予以釋放。
“小丁!”
林蘇漢將信將疑。
“科長,有什麼吩咐。”
“我看了,都冇啥問題,你去歸檔吧。”
林蘇漢大手一揮。
天暗了下來,警察廳燈火輝煌,註定大傢夥兒又是個不眠夜,林蘇漢決定留下來多瞭解些情況,但之前他從來冇有加班的習慣,廳裡見他後勤工作做得無可挑剔,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更彆說和廳裡的人通宵了,現在他需要一個留下來的理由。
幸運的是,這個月的賬單做的很爛。
財務有兩個人,年齡大一點的叫老張,為人圓滑,貪婪自私而且喜歡偷懶,年齡小一點的是剛從財務學校畢業的小李,靦腆不諳世事,是個典型的。
“小李過來!
你們這做的什麼破賬!”
林蘇漢站在辦公室門口大吼一聲,他希望能讓更多人聽到。
小李從冇見過林蘇漢這麼凶的樣子,一路小跑過來。
“賬是你做的還是老張?
就這破賬交給上麵,到時候你們去替我捱罵?”
林蘇漢一臉慍怒。
“我、我做的。”
小李都快哭了,“老張說我遲早要獨立做賬的,就讓我自己先試試,他就冇管了。”
林蘇漢隨手把賬本扔到了地上:“讓老張重做,今晚做好。”
林蘇漢知道老張是做不了的,因為他剛剛看到老張被治安科科長田茂財匆匆帶了出去,估計又是去整理他的小金庫了。
“老張不知道去哪裡了。”
小李聲音小的像隻蚊子。
“真的是廢物,算了,正好家裡冇啥事,我來做,你站旁邊學,下次再出錯,就從後勤科滾蛋。”
林蘇漢如願以償留在了警察廳,“把門開著,透透氣。”
山雨欲來風滿樓,這種感覺更強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