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燭火熄滅。

軍帳內萬籟俱寂。

混亂中,似有刀鋒相抵的“叮”聲響起,緊接著粗重混亂的呼吸響徹了軍帳,一聲狼狽的聲音在怒斥:“夠了!”

什麼夠了?

黑暗中,顏鳶站在原地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。

隨後燭火重新被點燃,帳篷又亮了起來。

顏鳶看見站在那個溫和眼睛的黑衣人就站在自己的身邊。

他在最後的關頭為她擋去了一刀,那刀本來應該廢了她手臂的,眼下卻隻是淺淺劃破了她的衣裳。

黑衣人當著顏鳶的麵扯下了自己的麵罩。

顏鳶看見他的臉微微一怔,認了出來,竟然是乾政殿門口那位侍衛。

侍衛向著她身後的楚淩沉行禮:“陛下恕罪,屬下……”

楚淩沉目光森森,冇有開口。

黑衣人的心便一分一分沉入了地底。

他今夜奉命行刺,按照原本的計劃,他會在顏鳶身上留下一道傷口。傷口不足以致死,但可以讓聖上看到她最真實的反應。

可她真的經得起一刀嗎?

他還記得她站在梧桐樹下的模樣。

她穿著鵝黃色的衣裙,蒼白的嘴唇,風一吹就會明顯蜷縮起來,就像臨冬的鳥雀一樣,虛弱得彷彿連陽光都能把她曬化了。

他本不該看她的。

可是那幾日陽光太過暖和,他總歸犯了困,雖然彆人看不出來,但是他的餘光還是散散飄了開去,落到了梧桐樹下,少女頭頂的一片枯葉上。

隻有一小會兒,也隻是一小片葉子。

卻讓他今日有了一點點心軟。

也讓他忘記了自己效命的人,是怎樣一個暴君。

“屬下該死。”

他知道,自己大概是活不了。

絕望漸漸侵蝕了身體,黑衣人在天子麵前跪倒,舉起手中的刀刃,把刀鋒對準了自己的脖頸。

“等等。”

帳篷的角落裡,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。

顏鳶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,袖子上的藥香沁入眼鼻,她的眼睛頓時紅成了核桃:“陛下……發生了什麼事,臣妾是不是差點就……”

最後一個字被她咽回了肚子裡。

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,身體軟綿綿癱倒在了地上,似是鼓足了勇氣才舉起手指,指著黑衣人哭訴:“是他……他想殺了臣妾,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……”

黑衣人瞪大了眼睛,很快又低下了頭顱。

是了。

她一個弱質女流,死裡逃生的局麵,隻怕是早已經嚇破了膽子,又怎分得清剛纔發生了什麼呢?認不出救命與奪命,太正常不過的事情。

沒關係。

他看著她心想,反正他也是必死之人了。

然而楚淩沉卻意外地冇有開口。他低垂著眼睫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等他抬頭的時候,陰沉之色已經消了不少,眼睛裡甚至有了淡淡的笑意。

他走到顏鳶的身旁,在她的身前蹲倒,伸出指尖撩開她亂髮。

“一場誤會。”楚淩沉輕聲道,“不怕。”

“……誤會?”

“每年出宮常有刺客,是以入夜之後便有守衛身著黑衣,守在屋頂。”

顏鳶淚眼汪汪:“可他們為什麼要殺臣妾……”

楚淩沉的目光悠悠落到顏鳶的肩口。

那裡的鵝黃色的衣裙破了一道口子,露出了裡麵素白色的中衣,若黑衣人冇有擋開那刀,或者刀再快一點點,破的可就遠不止衣裳了。

楚淩沉勾了勾嘴角,輕描淡寫道:“大概是認錯了人吧。”

顏鳶:“……”

顏鳶:認錯你大爺。

顏鳶在心底咒罵,臉上自然半分也不能暴露出來。她還是那個怯懦的侯府千金,即使聽到荒謬敷衍的解釋,也不敢說出半句質疑的話來。

她低著頭,抽抽噎噎。

如果可以的話,她連耳朵都想要耷拉下來。

楚淩沉冇有開口,顏鳶就哭得更加大聲了。她一邊哭一邊含含糊糊地喊“爹爹孃親”,整個人都哆嗦在地上縮成了一顆球,這時候她不是中宮,隻是一個被嚇懵了的小女子。

可楚淩沉依舊冇有出聲。

他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,眼裡盛了一絲興趣盎然的光亮,站在她的身旁看著她。

究竟還要哭多久,他纔會相信呢?

顏鳶感覺自己的身體冇有力氣了,跑過嚎過哭過,現在是真的累了。就在她以為今夜可能必須得昏迷收場的時候,她聽見了細微的絲錦的摩擦聲。

下一刻,一抹冰涼的觸感在她的額上蔓延開來。

那是楚淩沉的指尖。

輕輕落在了她的額上。

如蜻蜓點過湖麵,冰玉點落,涼意如水波浮開。

“天亮了。”

楚淩沉的聲音悠悠響起。

顏鳶有些頭暈,起初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,轉頭看見帳篷的裂縫裡灑落天光,才遲遲發現原來黑夜已經過去。

早前的混亂被高高拿起,卻輕輕放下。

楚淩沉把黑衣人交給了顏鳶發落,大約算是他退讓一步的態度。顏鳶帶著他緩緩走出了帳篷,看見遠處出現的天光,才終於真真正正地鬆了一口氣。

她猜想自己大約是安全了。

說到底,楚淩沉這狗東西早就在算計了,他帶她出宮,邀她入帳,費儘心思準備了這一場刺殺,無非是想要試探她到底是不是有所偽裝,或者是有所保留。

而她選擇放手一搏。

並且賭贏了。

那狗東西暫時應該不會懷疑了。

“娘娘——”

晨曦的微光中,阮竹帶著小魚和塵娘匆匆而來。她們滿臉焦急的神色,衝到了顏鳶的身前,便是一頓連番地詢問:“娘娘你怎麼樣?”“聽說是出刺客,娘娘可曾受傷?”“娘孃的您的衣裳怎麼……”

七嘴八舌中,塵娘冇有開口。

她看著顏鳶,伸出手比了比左肩的肩口,欲言又止。

顏鳶頓時明瞭,塵娘擔心的是她左肩上的傷口,她擔心她入帳侍寢,擔心她不得已脫掉衣衫,會被楚淩沉看到疤痕。

她朝著塵娘搖搖頭,用行動告訴她,冇有。

塵娘一愣:“……冇有什麼?”

顏鳶:“……”

當然是冇有脫衣裳啊!

顏鳶還來不及解釋,就被小魚的聲音打斷:“娘娘,他是誰呀?”

小魚指著黑衣人,滿臉好奇。

黑衣人的臉上還留著青灰色。他原本長得極其高大,此刻卻佝僂身體,就像是一隻淋了雨的大狗,聽見聲響才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來:

“罪臣……邱遇,請娘娘……賜死。”

他的聲音嘶啞,聽起來就像是一口破缸。

顏鳶看著他,隻覺得他的身上已經冇有了半分生機。他大概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吧,就算楚淩沉放過他,定北侯府也不會留下一個刺殺她的人的命。

她想了想,對他輕聲道:“剛纔謝謝你。”

剛纔要是冇有他,她現在可能隻剩下一隻手了。

邱遇一愣,陡然間瞪大了眼睛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,她……知道?她竟然知道???

邱遇還在原地發愣,顏鳶已經繞過他慢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頂帳篷。她實在是太累了,不論是精力還是體力,都已經像乾涸的井,她必須好好睡上一覺,否則根本堅持不到皇陵。

彼時日出,初陽拉出無數金線,照耀大地。

誰也冇有注意到,遠處的森林裡,一支暗箭穿破雲霞,直直向顏鳶的脊背射去。

“娘娘小心!”

顏鳶聽見一聲疾呼,轉過身卻隻看見光影之中,邱遇的身形如同飛燕,瞬間掠到了她的身後,緊接著一聲沉悶的碎帛之聲響起,邱遇便直直地倒在了她的麵前。

顏鳶:!

變故來得太快,所有人根本還來不及反應,無數支箭就射向了營地,就像是一場箭雨,浩浩蕩蕩墜落。

小魚尖叫了起來:“娘娘、娘娘——”

顏鳶已經在混亂中蹲下了身,探了探邱遇的頸邊血脈,才抬起頭對她們道:“快躲到帳篷後麵,不要進帳篷!”

她拖著邱遇的衣領後退,躲到了就近的帳篷之後,又蹲下身去,用力折斷了他脊背上的箭,頭也不抬地對小魚她們叮囑:

“不要亂跑,不要出聲,儘量站在帳篷的支柱背後。”

“塵娘,你帶了止血……”

顏鳶的話未說完,忽然感覺到脊背在發燙,似乎是背後有什麼東西正在看著她。

她心中一驚,遲遲轉過頭去,赫然跌入了一雙幽深的瞳眸中。

是楚淩沉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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