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他一高興,你再說學堂裡先生的新太太很趕時髦,學局長太太們做高開叉的旗袍。
那樣一來,不用你求,他就要帶你去挑料子,這樣帶你出門,人家纔會誇你們夫婦是上流人士呢。”
“論太太經,我們一串人加起來也比不過你一個哦。”
江紅梅才洗了兩個蘋果,就坐在門邊歇力,翹著二郎腿,故意地擠兌蘇傲雪,道:“李太太,你聽著些,回去好對付你家先生呀。”
這裡的新太太們能用這一招,獨獨蘇傲雪用不成,因為她家裡生不出那個錢來。
蘇傲雪苦笑一下,便指著兩盆水果問:“這就端出去嗎?”
江紅梅拿小拇指剔牙,朝院子裡一努嘴,道:“喏,西瓜來了。”
其他幾位太太無聲竊笑,繼續聊天:“客廳裡在說什麼呢?”
“不懂,反正就是現代來現代去的。”
“現代就是現在。”
“說現在又扯到十七世紀乾什麼?”
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的蘇傲雪壓根冇多想,順嘴解釋道:“是現代性,從英文的摩登翻譯過來的。”
江紅梅嗤之以鼻:“嗬,李太太的職校總算冇白上。”
老媽子抱了新鮮西瓜進來切了,飯後水果總算是配齊全了,江紅梅這才示意大家一起出去。
其他人都把圍裙摘了,唯有蘇傲雪莫名其妙又被點名催著快走。
來不及摘圍裙的她,往客廳裡一站,看起來活像個傭人。
其中一位男客拍掌笑道:“文明太太們來了。
幾位太太都上過學,對現代性有什麼看法冇有?”
“現代是摩登!”
江紅梅回眸,一雙搖曳的耳墜子愈發襯得她靈動可人。
從蘇傲雪那偷來的答案,換來了滿堂彩,大家紛紛豎著大拇指誇真不愧是江翁的太太。
年紀最小的張翠蘭,未說話先咯咯地笑起來:“摩登就是旗袍往上高開一公分的叉。”
然後,撲到她先生身邊坐下。
雖然完全偏題了,但這種嬌憨引動了全場的笑聲。
眾人很有雅量地誇:“這位新太太是把現代性具體化了。”
還有想要露臉的,趁勢也發揮了一下:“摩登就是電影唄,全上海的時髦人都喜歡瞧電影呢。”
“倒也切題。”
有人問:“那李太太怎麼看?”
正在偷偷解圍裙的蘇傲雪,被許多雙眼睛盯著,自然受了一點窘。
很快,她挨著丈夫李海存坐下,腦海中回想著此前客廳裡的議論,便答:“現代性是相對概念,會發展、更會被替代,不同時期的現代性之間肯定也存在矛盾。”
一直冇說話的杜景堂,突然自躺椅上挺身,銳利的眸子緊盯著她的臉,問道:“那同一時期的現代性必定是完全統一的嗎?”
是他!
蘇傲雪心底冇來由地驚慌,絞著手帕細聲回道:“應該……也互相矛盾的吧,冇有絕對的標準。”
杜景堂唇角一牽,像是在淺笑,但也可理解為冷嗤。
他依然看定了蘇傲雪,道:“還未請教李太太台甫。”
“姓蘇,蘇傲雪。”
得到了答案,杜景堂一仰頭又睡了下去。
這是他們第二回見麵了,上一次也是類似的場合,一群所謂文人聚首,談些高尚的藝術話題。
就是那一次,蘇傲雪知道了他的名字,也發覺了他的不同,懶懶地不太愛搭理人,可人家對他倒是很奉承。
第2章有故事的人 聽說杜景堂家裡把白糖生意做得很大,這年頭,有錢總是受尊重的。
蘇傲雪看他把躺椅搖得老高,悠閒地搖著摺扇。
這人莫名問一句,又莫名地抽身不再參與話題,真是怪脾氣。
大約,他的性格與另一個傳言脫不開乾係。
聽那幾位太太曾說起過,杜景堂是以鰥夫身份回上海的。
杜家做白糖生意,當然喜歡結交地方官紳。
據說七八年前,剛讀完大學的杜景堂跟著父親學做生意,在一次飯局中被西北一位軍閥看上了,非要他做上門女婿。
白糖在西北很賣得上價,最要緊的,那位軍閥做慣了土皇帝,性情很是霸道,不高興了會拿槍打人的。
做生意的,尤其是能把生意做大的,家裡兒子又不止一個,犧牲個彆子女換來軍閥當靠山,杜家老爺子樂意乾。
杜景堂卻不願意,畢竟他是上過大學的人,是進步的青年。
可他大概還是怕死的吧,總之,後來就稀裡糊塗當了七八年的上門女婿。
至於他那位太太,聽說是軍閥一位受寵的如夫人誕下的獨女,自幼多病,算命的又說是命短的麵相,所以軍閥纔要張羅著招女婿。
到了今年,果然是應驗了那些話。
剩下杜景堂帶著已故太太那份傢俬,獨自回到上海。
一個人要是愛聽議論,必然也會被人議論。
吃罷餐後水果,聚會依舊未結束。
主人翁叫聽差把沙發、茶幾都挪開,開了唱片機,立刻又要舉行舞會。
也就是在這時,蘇傲雪成了一部分冇學會跳舞的新太太們的議論對象。
“知道她為什麼姓蘇嗎?”
“她以前的鴇母在蘇州河邊撿的她。”
“傲雪是誰給取的,她男人嗎?”
跳累了的江紅梅出來透口氣,問了聲在聊什麼,便果斷加入其中:“她男人原來給她取的名字是勝雪,誇她皮膚白呢。
叫了半年剛叫順,自己又改了傲雪,大概她是想顯擺自己會認字吧。”
蘇傲雪今天在無袖旗袍外麵披了一件仿雲肩樣式的罩衫,因為一直被邀請,跳得熱了就把罩衫脫了,自然就露出了她勝雪的肌膚。
她好不容易藉口要去洗手間,才溜到門口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,就聽見人家在嚼她的舌根。
“還是勝雪好,聽名字就知道是白肉皮,也省得故意撩開了膀子給人瞧了。”
雖然都是所謂的文明太太,但隻要牽扯上嫉妒心,立刻就有人用封建的思想來批判女子的著裝。
送入耳畔的笑聲裡,數江紅梅的最大聲。
蘇傲雪聽著昔日姐妹現在竟這麼恨她,手心冰涼的一片。
其他太太們對蘇傲雪深受先生們的歡迎一事雖然嫉妒,但到不了江紅梅那種恨的程度。
說起來,她們不僅是老相識,曾經還是吃住在一處的姐妹。
蘇傲雪記得那時候,自己冇有正式的名字,大家都叫她蘇小妹。
而江紅梅也還冇遇見現在的丈夫,隻叫著紅梅,並冇有自己的姓。
民國是講文明的時代,文明就要禁娼,可這個運動總是一陣一陣地開啟,再一陣一陣地失敗。
北伐成功後,又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,連上捐的公娼都不允許開了。
那一來,有的就變回了暗門子,還有一種人運氣好,被婦女收容所帶走了。
那時的蘇小妹,就是這樣認識了紅梅,年齡相仿很容易就成了好朋友。
婦女收容所是慈善的性質,靠社會捐助才辦起來的。
收在裡麵的女人什麼年紀都有,太老的就是躺著等死,太小的偶爾還會有進步學生,義務性質地教她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