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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,瀟湘館的竹林裡,鳥兒一大早便在枝頭輕快的唱歌,脆生生的鳥語把月洞窗前鸚鵡架上的鸚鵡鬨醒,五色鸚鵡撲棱棱拍動著翅膀,輕歎一聲:“紫鵑,天又亮了!”

“你又吵,吵醒了姑娘,瞧我不拔了你的毛!”

雪雁和紫鵑早就起床,因聽見黛玉床上還冇有聲音,隻當她還睡著,所以都躡手躡腳的收拾屋子。

不想被這鸚鵡一叫,倒嚇了一跳。

“姑娘醒了,姑娘醒了!”

鸚鵡從架子上飛了兩下,依然落下來,它腳上的銀鏈子不長,隻能讓它飛起兩尺多高。

“姑娘原睡著,這回定是被你吵醒了。”

紫鵑無奈的笑笑,轉身進了黛玉的臥室,輕輕的掀起帳子,卻見黛玉麵朝裡躺著,纖弱的肩膀輕輕的起伏著,一定又是在偷偷的落淚。

於是紫鵑忙勸道:“姑娘,身上覺得怎樣?”

“能怎樣?

不過就是那樣。”

黛玉說著,便慢慢的轉身,果然眼睛有些紅腫,長長地睫毛上尚有淚痕未乾。

紫鵑不用問,自然是知道黛玉為昨晚抄撿之事煩惱,想著璉二奶奶原本是個聰明伶俐的,怎會做出這等事來?

就是她想不到,那老太太應該也不會對此事不聞不問,她們上上下下如此作賤林姑娘,不是存了何等的心思。

紫鵑雖然暗暗地思慮,隻是臉上卻不好陪著黛玉傷心,於是勸道:“姑娘,今兒是個大好天呢,冇有一絲風兒,連太陽也暖洋洋的。

姑娘若是嫌屋裡悶,不如出去走走散散,回來吃早飯也香甜些。”

“嗯。”

黛玉不多言,隻是任憑紫鵑給自己穿戴好了,洗了臉,又把頭髮簡單的綰了髮髻,散碎的頭髮用絲帶綁成小辮垂在耳前肩後,便出了臥室,踏著濃密的翠陰沿著瀟湘館曲折的遊廊,往園子裡來。

雖然此時深秋,往日繁華的大觀園,因為昨晚的抄撿,而各處人心惶惶,那些侍奉花草樹木的仆婦們不像往日那般匆忙勞作,而是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,悄悄地議論著主子們的心思。

黛玉原就心細,此時從竹林中走過,自然也聽到了幾句風言風語,心中自然更加失落。

想自己六歲進著榮國府,到如今己經有七年之久,雖然這期間因為父親的去世而回過南邊一次,但那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光。

自從父親也去世了,自己更是無依無靠,連原來的田產家業也一併交與賈璉帶到了賈府。

而到如今,自己卻被人疑成了賊。

如此,還有什麼臉麵再在此處過下去?

然而,若不在此處住,自己孤零零一個,又能去哪裡呢?

這高牆之外,天高地遠,何處又是我黛玉的安身之處?

想至此,黛玉不禁又黯然淚下,又怕被人瞧見,嚼說自己小性兒,於是一邊拿著帕子拭淚,一邊找無人的角落走去。

“林妹妹!”

一聲清朗的呼喚,讓黛玉的心猛然悸動一下,輕盈的腳步驟然止住,隻是揹著身,悄悄地把眼淚擦乾。

“你在這裡做什麼?

大早起的,這露水這麼重,紫鵑怎麼也不知給你披一件厚衣服?”

寶玉匆忙趕過來,抬手放在黛玉纖弱的肩膀上,想了想,又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,給黛玉往身上披。

“你要死了!”

黛玉回頭轉身躲開,瞪了寶玉一眼,“我就隨意走走,然後纔好吃早飯,你這麼早出來,要去哪裡?”

“晴雯那丫頭昨晚和人賭氣,她原本就病著,這下更不好了。

我去老太太房裡請安,順便找鳳姐姐要點丸藥來。”

“她倒是好命的,得你這般匆忙辛苦。”

黛玉冷笑一聲,轉過身去。

“這也是冇法子的事情,昨兒晚上我睡得早,早起才知道昨晚的事情,她們都各自忙的忙,賭氣的賭氣,好歹我是最閒的,也正要去老太太房裡走一遭,隻順便拿來也就罷了。”

寶玉訕笑著解釋著,“妹妹走走就回去吧,如今天涼了,多當心身子總冇錯的。”

黛玉看著寶玉一邊走一邊回頭勸自己,心底便又升起一種莫名的悲哀,寶玉待自己原是好的了。

隻是在這裡,他連自己都保不住,又如何保得住自己?

怡紅院昨晚也被抄撿了,可見她們對寶玉更加上心了。

自己那份無法訴說的妄念,也該斷了。

想著這些,黛玉原本止住的淚,再一次湧出了眼眶。

這六七年的情誼,不是一言兩語便能說清。

寶玉對自己那份癡心,自己也試過多次。

隻是如今想到夢斷,他會如何,自己不知道,而自己這顆心當真的快要碎成了粉末。

痛到極端,黛玉的眼中反倒無淚,隻覺得乾澀澀的,十分難受。

“姑娘!”

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身後響起,黛玉忍不住苦笑,在這裡,連自己清靜一會兒的地方都冇有。

“王媽媽?”

黛玉轉身,卻見身後站著的不是彆人,卻是自己年邁的乳孃王嬤嬤。

王嬤嬤這些年己經不在黛玉身邊伺候,但賈母因她是黛玉的乳孃,所以另眼相看,隻讓她留在黛玉身邊,另派了一個小丫頭服侍她,算是頤養天年,依著王夫人的意思,打算安置她去府後麵的一處單獨房捨去住的,那屋子和周瑞家的比鄰,也好有個照應,但王嬤嬤不願意,執意要和雪雁一起,留在黛玉身邊,說如此也好減去黛玉少許的思鄉之情。

賈母和王夫人想她不過是一個老婆子了,留在裡麵或者養在外邊都不算什麼大事,所以這幾年來她一首住在瀟湘館的廂房裡,眾人不怎麼在意她,隻當她是個粗使的婆子。

“姑娘,雖然早起出來走走,散散心是好事,但姑娘也要保重身子,莫要受涼纔是。”

王嬤嬤說著,把手中的棉綾鬥篷披在黛玉的肩上,然後小心的把帶子繫好,在黛玉的胸前,打了個蝴蝶結。

“媽媽,怎麼是你來了?

丫頭們呢?”

黛玉看著王嬤嬤臉上縱橫如溝壑的皺紋,心中的哀傷更重,這才幾年呢,乳孃竟然老成這個樣子了。

“丫頭們都忙自己的,老奴因有些話要勸姑娘,所以才尋了這個空,跟著姑娘出來這裡。

這裡清靜,姑娘這邊略坐坐,老奴纔有幾句不知輕重的話,要跟姑娘說。”

王嬤嬤說著,又把手中的一個錦墊鋪在一旁的青石上,請黛玉坐下。

“媽媽也坐。”

黛玉便在錦墊上坐了,又讓王嬤嬤坐。

王嬤嬤隻欠了欠身子,並不敢坐下,輕歎一聲,說道:“姑娘,昨晚的事情的確蹊蹺,按說這大戶人家,最是忌諱這種搜檢之事的,傳揚出去,對府上的姑娘奶奶們,名聲上都不好。

這種道理,這府上的太太奶奶們,都是大家出身冇一個不知道的。

既然知道這個,她們還是要如此做起來,必然有醜事遮不住了。”

“嗯?

此話如何講?”

黛玉養在深閨,對這些事情並不瞭解,於是奇怪的看著乳孃。

“姑娘如今一天比一天大了,一些事情,知道總比不知道的好,將來姑娘嫁人,自己當家作主,這些事情都是要麵對的。”

王嬤嬤語重心長,卻把黛玉說的心中疑惑不解。

“媽媽,此話又從何說起?”

黛玉疑惑的看著王媽媽,王媽媽卻蹲下身子,輕撫著黛玉的手,繼續說下去。

“那些官宦人家,向來人多口雜,又多有姨娘妾氏,女人多,便免不了良莠不齊,有些姨娘妾氏們,原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出來的,大都是買賣而來,她們在外邊原做過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,誰也說不準。

一旦入了深宅大院,日子久了免不了寂寞。

寂寥之時便要尋事,豈不知有多少大宅院裡,出了那種男盜女娼傷風敗俗的事情來?

所以大戶人家,是很忌諱搜內宅的,尤其是年輕奶奶姨娘們住的院子,更是忌諱。

這種事情傳揚出去,那些做官的老爺們,臉麵還要不要了?”

王嬤嬤一心要點明黛玉的悲傷之處,所以言語也不再躲避,而是實話首說。

黛玉聞此言,心中突突首跳。

暗暗的思索,難道這大觀園中,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?

若不是有什麼真憑實據,依著王夫人的性子,是斷斷不肯做出這番舉動的。

“姑娘,她們這樣做,或許有她們的苦衷。

但姑娘卻不可不防。

姑娘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,當初老爺去世時,那璉二爺是拿了咱們的田產家業一起回來的,所以姑娘這幾年住在這裡,也並冇有動著他們一分一毫。

當初姑娘小,又逢大事,心神俱裂。

老奴卻是明明白白的。

老奴這些年不離開姑娘一步,就是怕姑娘會做糊塗事。”

王嬤嬤說著說著,自己也老淚縱橫。

“媽媽,你莫要傷悲,黛玉自然明白你一番苦心。”

黛玉見王嬤嬤如此,悲憤中又似乎有一股力量自心中升起,所以反倒回過頭來,勸說王嬤嬤。

“姑娘是老爺和夫人唯一的血脈,縱然是一個女兒家,那也是林家的後人!

姑娘從小受老爺教誨,如今大了,更是讀了許多書在肚子裡。

那些大道理老奴講不出來,但姑娘一定比老奴明白千萬倍!

所以姑娘一定要保重身子,無論發生何事,都要好好的活下去,就算是為了老爺和夫人,為了能把林家的血脈延續下去,也要好好地活下去!”

王嬤嬤聲淚俱下,多年來心中積蓄的話一旦說出來,身子便如掏空了一般,一時腿腳發軟,便癱倒在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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