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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麼會這樣?”

關文吃驚地問。

“朝歌公主是曆史上最接近完成‘除魔’大業的人,可是她在一次進入喜馬拉雅山脈深處尋求頓悟之所時消失,再冇有回來。

剛纔,她說的那地方,就是公主居住的加德滿都以東一百公裡外的夏日之宮。”

天鷲大師解釋,“我問的幾個問題,都是與夏日之宮、朝歌公主有關的,除了當事人,誰都無法回答。”

寶鈴依舊躺著,但眼睛裡的光芒消失,微微閉著眼,彷彿馬上就要睡去。

“寶鈴,這是怎麼回事?

你怎麼知道夏日之宮的事?”

關文問。

寶鈴沉沉地答應了一聲,呢噥回答:“那是……我夢裡發生的……事,不要問了,讓我睡,讓我……睡……” 她的眼睛緩緩閉上,幾秒鐘後就進入了夢想。

“大師,起來說話吧,我猜其中一定有著某種誤會。

寶鈴小姐自稱是有著前世記憶的人,那些記憶常常通過夢的形式委婉表達出來。

等她醒來,我們再慢慢地問清楚。”

關文說。

天鷲大師起身,低頭看著滿地的狼藉碎片,心痛之情,溢於言表。

拚合唐卡是他一生的追尋,但現在他的夢想大概已經破碎無望了。

“她的體內被人下了蠱。”

這句話將關文滿腦子的倦意驚得煙消雲散。

天鷲大師慢慢走過來,俯下身,握住寶鈴的左手,小心地將她的衣袖向上褪了半尺,露出完整的小臂。

寶鈴的皮膚很白,所以,出現在她肘部向下一寸位置的一個詭異的蟲體顯得異常清晰。

“九日魔蠶蠱。”

天鷲大師壓低了聲音說。

蟲體是隱藏在皮膚之下的,兩寸長,半寸寬,形狀如一隻狹長的鞋底,周身密密麻麻地長滿了半寸長的觸鬚。

“等到蟲體吸飽了中蠱者的鮮血,背上的九個太陽輪就會變為赤紅色,那就是蟲體成熟、自動分蘖之時。

我親眼見過,被九日魔蠶蠱控製的人,自身也變成了一隻殺人的蠶,六親不認,勢如瘋魔。

我剛纔看到她瘋狂地拋撒碎片,已經有了預感。

這種蠱是蜀中唐門研製出來的,一定是唐光,一定是唐光……”天鷲大師神情悲憤,一定是再次想起了慘痛的往事。

蟲體背部果然有著九個隱隱約約的淡色圓圈,當它緩慢蠕動時,所有圓圈被不斷地拉長、擠扁,如同九隻正在“擠眉弄眼”的詭異怪目。

“怎麼才能消滅這東西?”

關文問。

“我隻知道一種方法可解,那就是蟲體轉移,給它找到新的宿主,用另外一個人的命救她。”

天鷲大師回答。

“那好,幫幫我,把那東西轉移到我身上,給寶鈴解蠱。”

關文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。

“你得想好,這不是開玩笑的事。”

天鷲大師目光中有了明顯的欽佩之色,但仍然鄭重地勸誡,“關文,你用自己的命換寶鈴的命,有意義嗎?

年輕男女之間的愛慕,真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?”

誠然,關文也不是聖人,做不到“無私奉獻”四個字,可以無償為任何人獻出生命。

但是,他愛寶鈴,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摯之愛,無關青春荷爾蒙,無關外貌容顏。

他必須得讓寶鈴活下去,讓自己愛著的人逃離黑暗,重回光明。

“她活著,我也會活著;她死,我也會死。”

他微笑著告訴天鷲大師,“動手吧。”

在天鷲大師的安排下,關文把自己的右臂與寶鈴的左臂緊貼在一起。

他感覺到,對方的手臂皮膚忽而滾燙,忽而冰冷。

“準備好了嗎?”

天鷲大師問。

關文點點頭,深情凝視著寶鈴的眼睛。

天鷲大師拔出小刀,在兩條小臂中間橫向一切,頓時兩人的手臂鮮血噴濺,交融在一起。

本來潛伏於寶鈴臂上的蟲體,迅速向前蠕動,由傷口爬出,爬入關文的傷口中。

那個轉換過程非常快,大約隻持續了十幾秒鐘。

在蟲體變換位置的時候,關文隻看到陰影蠕動,卻看不見蟲體自身。

蠱,是雲貴川一帶最神秘的異術,除了操控蠱蟲的煉蠱師們,外界很少有人能瞭解其中內幕,更何況關文並非江湖中人。

他俯視著自己的小臂,那蟲體已經牢牢地停留在臂骨中段,像一個清洗過的巨大紋身,猙獰醜惡,深不可測。

“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?”

關文輕輕地問。

他得不到天鷲大師的回答,再抬起頭,才發現天鷲大師正滿臉苦笑地凝視著手中的小刀。

刀尖上還在滴血,雪亮的刀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地、頑固地蠕動著,由刀身至刀柄,再到天鷲大師握刀的右手,一直鑽入他的身體裡去。

“大師,有什麼不對勁嗎?”

關文吃了一驚。

“另一種蠱……已經進入了我的身體,我太大意了,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了……”天鷲大師愴然回答。

“可是,那蟲體明明已經進入了我的手臂,不是嗎?”

關文驚詫莫名。

“蜀中唐門的蠱深不可測——”噹啷一聲,小刀落地,天鷲大師黯然地捂住臉。

“那是一種什麼蠱?”

關文問。

“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蠱,它已經在瞬間進入了我的內臟。

這一次,我大概不能活著走出藏地了。”

天鷲大師巡視著滿地碎片,滿臉都是抹不去的不甘心。

“人總有一死,或重於泰山,或輕於鴻毛。”

關文淡淡地說。

臂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滴血,而他也已經視死如歸,無所畏懼,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。

“嘿嘿……”鐵門外響起了唐光的奸笑聲。

他由鐵門上方的鐵柵視窗中露出頭,遠遠地盯著天鷲大師,不無得意又不無遺憾地頻頻咂嘴:“這道埋伏本來不是為你準備的,而是為了另外一個人,嘿嘿嘿嘿……我本打算,挖下這個陷阱,就能乾掉天堂組織派來的精英。

天堂跟青龍會是完全對立的,這麼多年,天堂一直雇傭賞金獵人追殺青龍會的大小頭目,並且屢屢得手。

有情報顯示,天堂組織的人已經到了日喀則,目標就是我和金蟬子。

天鷲大師,你中的蠱跟關文完全不同,那是一種由七步斷腸草、野山蜂、冰毒、金字塔黑甲蟲共同組成的霸道猛蠱,藥性發作後,蠱蟲將以最快速度進入你的心臟,齧噬內部臟器……” 此刻,天鷲大師的臉已經變成了菸灰色,那些鑽入他身體的無形無影的東西正在起作用,像一張看不見的網,網住了他的生命。

“現在,你可以跟朋友們去陰間相聚了,記住這種蠱的名字——‘地火流光’。

頭為天,腳為地,從地底湧出的火,將會把人燒成灰燼。

等死吧!”

唐光大笑著離去。

天鷲大師萬念俱灰,但又無計可施,隻能聽任唐光冷嘲熱諷。

良久,所有悲憤感慨化為三個字:“我錯了。”

寶鈴在關文腿上睡了很久,大多時候,她睡得並不安穩,嘴唇抽搐,眉頭微皺,彷彿又一次沉浸在噩夢裡。

其實,有著那麼多噩夢的人,睡一個安安穩穩的好覺已經成了極其奢侈的事。

關文一直都在心痛,但同時又深深後悔,在這種狹路相逢的時刻,能夠救命的不是畫筆,而是武功。

曾幾何時,他為自己能不為外界乾擾潛心學畫而驕傲不已。

那時候的他,藐視紅塵俗世裡的金錢權貴、豪宅名車,固執地追求著精神上的最高境界,彷彿將這一生奉獻給畫畫事業,就是最偉大、最美妙的。

反觀自己,那種追求,何嘗不是一個錯誤的夢?

人活著,首先要自己活得好,愛的人活得好,愛自己的人活得好。

在此基礎之上,才能為社會、為人類做奉獻,才能兼濟天下。

倘若一室不掃,何以掃天下?

他悠長地歎了口氣,算是對自己半生的總結。

半生,留下的隻有無儘的落寞與惆悵。

“我們會死在這裡嗎?”

寶鈴閉著眼問。

“你醒了?”

關文垂下頭問。

寶鈴的睫毛顫了顫,兩顆淚珠從眼角無聲地滑落。

淚珠帶著一種令關文心痛的力量,他伸出手,小心地要接住那珍珠般晶瑩的淚珠,但指尖方一觸到它們,淚珠便悄然碎了。

“我夢見風鶴,那割喉的一刀,要了她的命,也毀了她腦子裡的識藏。

我想,如果同樣的一刀襲來,我的噩夢也就結束了。

反過來看,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?

從前,我被翻來覆去的噩夢折磨著,真的想爬到最高的樓上,縱身一躍,毀了那些夢,在輪迴裡從頭開始……” 淚珠越湧越多,滑落到關文膝蓋上,帶著森森涼意。

“那時,我做不到;現在,我逃不掉。

這就是命運,誰都擺脫不了上帝之手的紅塵捉弄,他在高處,翻手為雲覆手為雨,我們隻能……被動接受這結果。

關文,我的夢醒了,在臨死之前,我隻有一個願望,就是求你把所有的夢畫出來,把那些**裸、血淋淋的事畫出來……我已經冇什麼好怕的,既然冇有退路,就睜開眼看著那些噩夢……” 說到這裡,寶鈴真的睜開眼,定定地看著關文。

“好。”

關文僅回答了一個字,所有複雜情感,儘在其中。

他們深深地對視著,完全忘記了在滿地碎片中焦躁地踱來踱去的天鷲大師。

天地之間,對方,以及對方瞳孔上映出的自己,就是整個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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